子恺三画阿Q传

《祝福》插图

 《孔乙己》插图

《白光》插图

《社戏》插图

丰子恺与鲁迅因为同时翻译《苦闷的象征》的“撞车”，成就了二位大师在上海景云里鲁迅寓所的一次亲密接触和亲切对话，当天鲁迅在谈话中还感慨“中国美术的沉寂、贫乏与幼稚”，希望丰子恺“多做一些提倡新艺术的工作”。此次见面后，丰子恺更尊重鲁迅，更热爱鲁迅作品，越发感到自己为提倡新艺术工作的重大责任。

鲁迅出生于1881年，比丰子恺恩师弘一法师小一岁，丰子恺出生于1898年，两人相差十七岁。丰子恺一直视鲁迅为自己师长，鲁迅与丰子恺，一个故乡是绍兴，一个故乡是桐乡，同是浙江人，同受越文化的熏陶，相同的生长环境，相同的留学背景，相同的志趣和艺术观，相同的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使他二位都成为了新文化运动的坚定提倡者和实践者。据回忆，丰子恺经常在夏天的午后给孩子们念小说，念到鲁迅先生小说里面有关社会的苦难，人性的无奈，读着读着丰子恺自己就哭起来了。真是“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这注定了丰子恺一定想要为鲁迅做些工作，丰子恺与鲁迅的又一个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

1937年春，丰子恺为了孩子们的学业，常常居住杭州田家园。茶余饭后，他试着以鲁迅小说《阿Q正传》为画材来作漫画，画好之后，悬于床头，反复观看，丰子恺的学生张心逸当时也住杭州，见了这些漫画，十分喜欢，便准备出资自行印一册《漫画阿Q正传》。1937年的夏天，这些画被制成五十四块锌板，送交上海南市城隍庙附近某印刷厂去付印。不料，“八一三”日寇攻打上海，南市成了一片火海，这些图稿都成灰烬。此后不久，丰子恺也被迫带着家人告别了心爱的缘缘堂踏上抗日流亡之路。

1938年春天，丰子恺辗转到了汉口。他的另一位学生钱君匋听说后，立即从广州来信，替《文丛》期刊向丰子恺索要《漫画阿Q正传》插图。丰子恺不顾流离颠沛之辛苦，便提笔重作，并陆续寄《文丛》发表。他先寄二幅，后又寄出六幅。谁料《文丛》刚发表了二幅，又遇上日寇在广州的大轰炸，余下的六幅，再次葬于炮火。

无情的战火两次毁掉了丰子恺的图稿。但丰子恺毫不气馁地说：“炮火只能毁吾之稿，不能夺吾之志。只要有志，失者必可复得，亡者必可复兴。”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于1939年3月，又一次重画《阿Q正传》。当时正值丰子恺辞去桂林师范教职，即将奔赴宜山之际。3月的大西南常常风雨阻途，路津车舟大都不能安时如期，丰子恺便利用这些候车待渡的时间，第三次再画《阿Q正传》，并且很快完成了。这回他没有立即拿去发表，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家乡离《阿Q正传》故事的背景鲁迅的故乡绍兴，虽相去不过二三百里，但在风物民情方面还是略有差异。所谓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本着对艺术、对读者，也对鲁迅小说负责的态度，他特意请教了张梓生、章雪山两位绍兴籍的朋友。听听他们对这些画的意见，擅长绘画的章雪山还亲自为丰子恺画了一只乌篷船。最后丰子恺对全部画作进行修正校改，又嘱女儿把这五十四幅画逐一印摹一套以防再遇不测。1939年7月，第三次获得新生的漫画《阿Q正传》终于由开明书店出版。

丰子恺在《绘画鲁迅小说》序言中说，鲁迅先生的小说，大都是对于封建社会的力强的讽刺。赖有这种力强的破坏，才有今日的辉煌的建设。但是，目前的社会的内部，旧时代的恶势力尚未全部消灭。破坏的力量现在还是需要。所以鲁迅先生的讽刺小说，在现在还有很大的价值。我把它们译作绘画，使它们便于广大群众的阅读，这好比在鲁迅先生的讲话上装一个麦克风，使他的声音扩大。正是鲁迅先生小说对于封建社会的力强的讽刺和在旧时代的恶势力尚未全部消灭，破坏的力量现在还是需要的恒常价值，成为丰子恺矢志不渝、百折不挠、含辛茹苦三画《阿Q正传》的精神动力！丰子恺为的是“将来的中国将不复产生阿Q和产生阿Q的环境”。他没有辜负鲁迅先生“多做一些提倡新艺术的工作”的希望。

烽火连三年，画稿抵万金，漫画阿Q的诞生，使鲁迅小说中的阿Q从抽象的文字译化成具象的图画，一个活生生的典型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几乎成为以后各种视觉艺术塑造阿Q的标准形象。漫画《阿Q正传》的面世既是对鲁迅精神的致敬，又是对日寇暴行的顽强抗争。从1939年到1949年，在这十年的时间，《漫画阿Q正传》刊印了十五版。在作了《阿Q正传》漫画后，还曾于1949年分别为鲁迅的《祝福》《孔乙己》《故乡》《明天》《风波》《药》《社戏》和《白光》等八篇小说作了连环漫画，并于1950年4月由上海万叶书店出版，书名为《绘画鲁迅小说》。画译鲁迅小说成为丰子恺给新时代的礼品。再后来浙江人民出版社又在1982年4月将《漫画阿Q正传》和《绘画鲁迅小说》合为一集出版了《丰子恺绘画鲁迅小说》，还于同年出了五个分册。浙江文艺出版社也于1992午出版了《丰子恺漫画小说》。有人说，鲁迅的文章里有丰子恺的画，丰子恺的画里有鲁迅的精神。丰子恺真的给鲁迅先生的声音装上了麦克风，他也给一个时代的历史装上了麦克风，让许多后辈可以真真正正地感受到那时的声音，使经典的艺术作品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大家都知道鲁迅以杂文见长，而丰子恺以散文漫画闻名，鲁迅的风格是严峻、犀利、泼辣，丰子恺的风格是清丽、含蓄、恬淡，看上去二人完全不同，其实不然，他们二人都运用手中的笔揭露、批判了社会的假恶丑，歌颂人间的真善美，鲁迅不必多介绍，丰子恺就用他的“五寸不烂之笔”画了许多社会上的痛苦相、悲惨相、残酷相，还专门刻了一个章，叫做“速朽之作”，抗战期间他还画了大量的战时漫画，丰子恺与鲁迅他们是真正的异曲同工、殊途同归。鲁迅是一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斗士，勇者必胜，丰子恺是一位护生护心可歌可泣的居士，仁者无敌。鲁迅的作品是投枪、匕首，丰子恺的作品是节鞭、绳棍，都是强大批判的武器。所以鲁迅与丰子恺理所当然地在各自的艺术领域里都成为仰之弥高的大师级人物。

（本文摘自即将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星河界里星河转》一书，由上海市丰子恺旧居陈列室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