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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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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凤凰家
2024年06月11日

湖桑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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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慧兴

今年早春,应邀去桐乡农村踏青烧野火饭。闲步到一家农户屋后,我便被一片老桑树林所吸引,驻足在那里痴看许久。

那片老桑树林有几十棵,从树龄上看,也有十几年时间了。桑树的形态各异,绝对找不出相同的两棵树,就像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有的单独一根,直直挺立在那里,像一个站岗哨兵;有的从根部分二枝或三四枝,像一个倒写的人字或如来佛的手掌;有的横着地面生长,弯弯曲曲宛如一条即将腾飞的蛟龙。而我最喜欢的,是老桑树满身的皱纹和斑驳,以及桑枝锯掉后留下的圆形节疤。这些充满金石气息和顽强生命力的枝干,一下子触动了我写生的欲望。特别是被修剪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桑树拳头,那种被剪掉,再生长,再剪掉,再生长的历史痕迹,被牢牢而真实地保存下来。桑树拳头上如手指长短的枝条,有的已碳化而变黑,有的还保存着去年的模样。总之,你仔细观察,还是可分辨出不同的年轮。由于没有画具,我从不同角度给这些造型自然而奇特的老桑树一一拍照,以作画资。

旁边正好走来一挑着粪担的老农夫,见我对几棵桑树看得津津有味,就随口说道:“几棵老桑树,有什么好看的?”我回答:“这几棵老桑树,虽然没您年纪这么大,但它们都很像您的。”老人听了大惑不解,有些不悦:“你是说我老了吗?”“老桑树的精神很像您。”我马上补充一句。老人着实听不懂,喃喃地说:“桑树与精神有啥关系。”

江南的桑树,最有经济价值的当然是杭嘉湖的湖桑。湖桑是经过人工培植或嫁接而成的经济林。因为养蚕需要,桑树从几千年前就进行人工培育改造,是杭嘉湖地区的主要经济作物。

《诗经•卫风•氓》中就有“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的诗句,是中国文学史上较早对桑树和桑葚的描写。《诗经》所处时代的桑树,都是未经改造的野桑,本地人称为“火桑”,自然保存着“扶桑”的古音。树上自然生长的蚕,当然就是“野蚕”。野桑和野蚕,至今还有,可见其生命力多么顽强。

《诗经》中,有关桑树的描写较多。《诗经•小雅》中有“惟桑与梓,必恭敬之”的文字,则是中国“桑梓”情怀的最初出典。“桑”的文字形象,从最初的甲骨文、大小篆、隶书直到现在的楷书,也有3000多年的演变史。而作为名称,最早收录于南朝徐陵编著的《玉台新咏》中。唐代元稹在《春分投简阳明洞天作》长诗中,就有“桃枝蟠复直,桑树亚还扶”的描写。由于种桑养蚕是整个封建社会农村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自唐以来,描写桑树的诗词更是不计其数。清代嘉兴朱彝尊有诗云:“轻船三板过南亭,蚕女提笼两岸经。曲罢残阳人不见,阴阴桑柘石门青。”乾隆多次下江南,也作蚕事诗多首。舟过嘉兴、石门(旧崇德县)时,作有“夹岸桑树数十里,果然蚕事此邦多”的诗句,这是反映湖桑种植盛况的真实写照。

桑树全身都是宝。桑树的整个生命过程,更是默默奉献的一生。嫁接后的小桑苖被移入地里后,直到自然老死,最多也只有30多年时光。春天透出的新枝上,长出的嫩叶最适合养春蚕,缫出来的丝质量最好。夏季和秋季也可分批养蚕。

桐乡曾经是全国出产白厂丝的大县,为国家挣得很多外汇,为乡镇企业的发展积累了原始资金,就是以桐乡量大质优的蚕茧为基础的。夏茧和秋茧,质量逊于春茧,但也是制作丝绵被的上好原料。晚秋过后,枝头残留的几片枯叶,也被收集来作为湖羊的冬季口粮。立冬后剪下来的枝条,俗称“桑条棒”,剥下来的皮可做纸,柔韧性好。

其实桑树叶除用于养蚕外,还有疏散风热、清肺润燥的药用功能。大麻金子久为太湖强盗治病的方子,就是用枯桑叶煎汁而成的。新鲜的桑葚,可当水果吃,也可酿酒。

至于桑树上长出来的木耳,桐乡人称之为“桑树耳朵”,是农村改善伙食的天然佳肴。桑树上长出的寄生菌,俗称“桑黄”,也有很高的价值,被称之为“森林黄金”,最近又被加工提炼成饮料,具有“利五脏、宣肠胃气、排毒气”和直接杀灭癌细胞的作用。

湖桑一般都较低矮,故称“矮桑”,又称“女桑”。最矮的枝干,只有一尺左右,高的也只有三四尺,总之不会超过一个成年人的高度。这是因为桑树拳头上的新枝每年都要修剪几次,长得太高不利于蚕农劳作。同时桑树的低矮,也有利于蚕农采摘桑叶,在杭嘉湖一带,从来不会看到蚕农踩着梯子采桑叶的。如果是长得很高的桑树,则是未经嫁接的野桑了。桑树的高低,其实是人们培育改造、人与自然不断演化的最佳尺寸。

湖桑经过育苗、嫁接、移栽,3年后就可出产桑叶了。但湖桑经过10多年的采摘,树根容易空洞而老化,长出的鲜叶质量下降。故桑树到了15年左右,是要砍掉后重新栽种的。砍下来的老桑树,是烧肉的最好燃料,平时还不舍得用,到了家里办大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烧。据说红烧湖羊肉,就要用老桑树来烧味道最好,其中的道理,大概就像北京烤鸭要用桃木枝一样。

桐乡的老桑树,俗称“桑树拳头”,又老又硬,如果被敲打一下,自然是非常痛的。谚语“桑树拳头老又硬,敲到头上直梗梗”,一是有打人很痛的意思,同时也有老人教育警策晚辈的含义。桑树又老又硬的性格,又与江南的蚕农在性格上有几分相通之处。目前杭嘉湖的养蚕老农,男女大都七八十岁,一生勤劳、默默无闻。年轻时为养蚕而起早摸黑、辛苦操劳,中年后为造新房子、儿子讨媳妇而节衣缩食。因为养蚕和田间的劳作,并没有年龄的限制,故一定是要做到七老八十,做到实在下不了床为止,真正到了“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境界。一些勤劳又节俭的老农,过世前还要攒下一笔现金,用来操办自己的后事,不想费子孙的钞票。他们身上的骨气和硬气,真的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桑树。我碰到的这位老农,大概也是这样的人。

湖桑从小苗到老树,只有短短的十几年时间。桑叶可养蚕、桑果可零食、桑皮可做纸,桑枝可作燃料,一生都有其价值存在。从一粒籽、一株苗、一棵树,最后烧成一堆灰,又重新洒到了地里,都在为这个社会默默地奉献着。桑树与春蚕一样,构成了杭嘉湖平原上一曲奉献精神的二重奏,同样是值得我们礼赞的。而生活劳作于杭嘉湖的农民,其奉献精神与生命归宿,又与湖桑是何等的相似。虽然他们与湖桑一样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但在他们又老又硬的外表下,竟然传承着如此高尚无私的精神和风骨。这是杭嘉湖先民留下的遗风,也是我们尊重传统、守正创新的强大精神支柱。

江南的湖桑,是一棵值得礼赞的树。桐乡的蚕农,是值得尊敬的人。

○沈慧兴 现为西泠印社社员、上海韩天衡美术馆研究员、浙派篆刻艺术研究院研院务委员、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嘉兴画院画师、青桐印社名誉社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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